"Everyone told me to retire. Everyone told me to give up. But... look at me now!"

“所有人都勸我退役，所有人都勸我放棄，但是…… 看看現在的我！”

在《星際爭霸 2》IEM 卡托維茲站總決賽后，中國選手李培楠講完這段話，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逗樂了臺下的觀眾。但采訪越往下繼續，他漸漸開始嗚咽，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北京時間 2 月 13 日凌晨，波蘭卡托維茲，全球頂級《星際爭霸 2》賽事 IEM 最終的舞臺，李培楠 4:1 大勝目前 SC2 世界排名第一的韓國選手 Maru，一舉奪得冠軍。

這是從《星際爭霸》系列電競開始 25 年來，中國選手第一次在最高規格的賽事中獲得世界冠軍。

此刻同樣落淚的，不僅僅是這位冠軍自己 —— 對于中國《星際爭霸》玩家來說，恐怕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在《星際爭霸 2》停止更新的第三年、暴雪關閉游戲國服的第二個月，黑暗逐漸籠罩的深淵之中，迸發出了這陣奇跡般的勝利之光。

2012 年體壇周報的一篇報道，用“男足”來形容當時中國星際電競的孱弱。在那年的 WCS《星際爭霸 2》亞洲總決賽中，韓國選手以絕對的統治力包攬八強，而中國選手卻紛紛跌入敗者組，幾輪下來便慘遭淘汰。

造成這樣的局面，原因多種多樣。

在剛剛邁入 21 世紀時，韓國便開始大興電競行業，在《星際爭霸》《魔獸爭霸》等傳統 RTS 項目上便已展現出成熟的職業化和市場化體系。而彼時的中國電競尚未爬出偏見的泥潭，“污泥”還未徹底洗去，更多是步履蹣跚地追逐他人的腳步。

尤其是在星際這種鼻祖級電競項目上，中韓之間的差距無異于天塹。總體來看，“混亂無序”是對當時國內電競行業冷酷而貼切的評價。

而隨著 2010 年后 RTS 電競市場逐漸式微，即便是有潛力的選手入場后，也無疑要直面電子競技的殘酷:“過時”的項目，既難以有相互交流的新血，也很難獲得大眾關注。

《星際爭霸 2》是一個觀賞性極高的游戲，也是一個難度極高的游戲，不像人們熟知的各類競技游戲，操作的難度，光是這道門檻便足以擋下許多人，新鮮血液少，打來打去，圈子很小，對手往往都是熟人。

隨著星際熱度的不斷走低、許多俱樂部接連解散，中國選手成績不好，比起 MOBA 類游戲這樣的電競熱門，星際賽事也開始逐步淡出國人們的視線。而這樣持續性的頹勢，正是李培楠走進《星際爭霸 2》的背景。

當 2000 年 6 月出生的李培楠還是一個 14 歲的孩子時，便有電競俱樂部向他伸出了橄欖枝。

雖然最終“身份敗露”，但當時國內豪強星際俱樂部 Zoo 看到了他身上的潛力，將其招募為青訓隊員，他也由此踏上了電競之路。

作為國內星際 2 新星的李培楠，首次嶄露頭角是在 2017 年的 IEM 平昌站中國區預選賽上:ID 為“Time”的李培楠戰勝了老牌職業選手 Jim，第一次拿下中國區預選賽冠軍，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那時他尚不滿十八歲。

不過真正令李培楠為世人所知的，是在 18 年的 WESG 上戰勝了韓國選手 Maru。

正如人們當初贊嘆李培楠那樣，“年輕和天才”的標簽，同樣是韓國人皇 Maru 給世人留下的印象。Maru 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星際爭霸 2》職業選手，在 13 歲時便已經在 GSL 聯賽中取得過勝利。

在 2018 年 WESG 上，雖然李培楠僅拿到了季軍，但在中國 SC2 已然“積貧積弱”的局面下能夠戰勝當時的新星 Maru，已經算是得上是一場“豐功偉績”。

有趣的是，在 2019 年的《星際爭霸 2》黃金戰隊聯賽，有一場采訪環節，主持人問 Maru 有沒有什么要對 Time說的，但 Maru 卻表現得非常疑惑，仿佛根本不認識 Time 一樣。

“Who is Time？”Maru 說。

有人解釋說 Maru 當時可能懵了，記不起來情有可原，但在更多人眼里，或許 WESG 的那場失敗，在 Maru 的眼中并不能作數。

自那之后，“Who is Time”的梗，成了這兩位選手之間一個甩不掉的插曲，這其中是否有嘲諷意味，沒人能講的明白。

隨著時間不斷推進，李培楠逐漸成為了國內極少數能在國際賽場上征戰的職業選手。在暴雪尚且舉辦嘉年華大賽時，他是唯一一位登上過這個最高舞臺的玩家，這些榮譽也讓他成為了中國星際最后的希望。

然而，在比較知名的國際賽事中，李培楠作為中國星際的“獨苗”，常常扮演一個“孤獨冒險家”的角色:人們的目光都看向他身上，壓力也更大。征程并非一帆風順，在過去的幾年中，他多次止步世界八強，因此也被戲稱為“李老八”。

2022 年對中國星際玩家絕對是一段噩夢，對于李培楠更是如此。去年的 DreamHeck 大賽 16 強小組賽中，李培楠發揮極度失常，在與三位對手的對決中，均被以 0:2 擊潰。

這樣的慘敗無疑令人難以接受，有些觀眾調侃“李哥可能沒睡醒”，脾氣暴躁的則直接破口大罵“打的什么玩意兒”。

即便去年一度登頂韓服天梯，但在玩家社區當中，幾乎并沒有人對李培楠能夠奪冠抱有過任何實質性的希望。

李培楠自己也陷入了崩潰的邊緣，據他描述，他以為這就是他的終點，但好在他的家人給予了他鼓勵與支持。

對比大多踏上電競的選手，李培楠無疑是幸運的，他的家境相對殷實，父母也是非常開明，在第一家俱樂部找到他的父母時，盡管最初也曾有所顧慮，但最后他們還是堅定地支持著李培楠，甚至也會討論李培楠的比賽。

但電子競技終究成王敗寇，比賽成績的不佳，讓他受到多方的壓力，后來，他干脆注銷了微博賬號，專心投入到訓練當中。

去年 7 月份，李培楠在一次直播中說自己要退役了，當時確實驚到了不少人，但之后被證實，這不過是一句賭氣的玩笑話。

在即將邁入 2023 年的時刻，他似乎記起了這件事。他確實決定要“退役”，但不是離開賽場，而是舍棄了自己一直的 ID“Time”，改名叫作 Oliveria。

在卡托維茲終站，可能連李培楠自己都沒理清，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闖入了四強。

在第一階段的小組賽中，李培楠的戰績是 2 勝 3 負，算不得理想，但最終以小組第三的成績勉強出線，在之后他跌跌撞撞地繼續向前。

在進入四強的采訪中，他表示這簡直不像是真的，就像一場夢，一場只屬于自己的夢。

在比賽之前的賽前預測中，AI 對李培楠奪冠的概率給出了低到忽略不計的數字:0.37%。

一直到 2 月 13 日，國內的凌晨時刻，大部分人還處在酣睡之中，而遠在波蘭的李培楠，仍在進行著高強度的比賽，艱苦鏖戰。

這天比賽的賽程優勢，也就是選手分組的運氣，絲毫沒有眷顧李培楠，他接連迎戰了三位對手，每一位都是絕對的實力派。

《星際爭霸 2》中有三大種族，根據今年的積分排行來看，李培楠的三位對手，就分別站在蟲族、星靈和人族三大種族的頂端，他需要接連面對多種戰術風格的考驗，也使這次冠軍的含金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級別。

但這樣的對局注定不會一帆風順，李培楠在四強賽中出師不利，在對陣意大利選手雷諾時，開場連輸兩盤，差點直接邁入了終點。

李培楠事后說，那一刻他只是告訴自己，無所謂輸贏，只要享受游戲，享受比賽就好。

此刻在國內，還會有人熬夜看星際比賽已經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但隨著李培楠勢如破竹，拿下一場又一場比賽，還是有許多人被吸引而來，因為大家都感覺到，一個奇跡或許將要誕生。

在B站上，一些沒有轉播權的主播，本打算直播解說，但奈何觀眾越來越多，觸發了封禁警告，最終只得作罷，許多觀眾四處輾轉，有些跑到國外平臺去看，有些實在看不了直播的，就直接在群里聽別人播報，就像 04 年人們用收音機聽中國女排比賽一樣。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像熱血的王道漫畫一樣被逼入絕境的主角，一瞬間領悟到了什么，開始了逆襲。李培楠調整了操作，抓住雷諾多次失誤的機會，實現了讓二追三，擊敗了這位世界排名第五的選手。

仿佛奇跡一樣的場景發生了。隨后，是世界第一星靈 herO，被李培楠以 3:1 的比分擊敗。

在決賽舞臺上與“宿敵”Maru 交手時，面對這位曾經多次將他擊敗世界第一人，李培楠的歷史對局勝率僅有 30%。但像是換了一個人的他，如同天神下凡般判斷到了 Maru 的每一處戰術企圖，也不再存在什么“你追我趕”，甚至在 Maru 最擅長的后期運營中擊敗了對手，直接以 4:1 的大勝，輕松寫意地拿下了總冠軍。

李培楠賽后表示，這感覺不像真的，觀眾們也覺得像是夢，有人試圖分析這場比賽的過程，證明李培楠的勝利有運氣的成分，但或許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從去年慘敗后，他沒有沉淪頹喪，而是用更高強度的訓練推著自己走。

比起運勢，或許天道酬勤才是最合理的解答。

如同一個美妙的巧合，李培楠勝利的時刻，恰好是國內的黎明時分。所有中國星際玩家和他一起，在最艱難的至暗時刻，迎來了最初的、也是最終的，夢寐以求的曙光。

當人們從睡夢中醒來時，李培楠奪冠的消息伴隨著日出，或許在許多玩家心中，此刻他就是光的化身。

從 1998 年發售到現在，《星際爭霸》的歷史幾乎伴隨著整個電子競技行業的歷史前進。但這個最早被中國玩家所熟知的電競項目，卻從未在這片土地上開出過甜美的花朵。直到 2023 年，《星際爭霸 2》早已不再更新，就連國區服務器都已關閉，似乎關于中國星際的故事，就講到這里為止了。

但總有人不屈服于時間、不屈服于黑暗，讓支離破碎的中國星際不再遺憾。在舞臺行將謝幕的最后時刻，綻放出了最美麗的煙火。

“其實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我都拿到世界冠軍了，真的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Aria 對本文亦有貢獻